重庆最迷人的一座门一一“通远门”
如果你不知道通远门,那你根本就不算重庆人。
如果你没去过通远门,那你就不算去过重庆城。
如果你去了通远门没爱上它,那我只能说,你还没有摸到重庆人的魂,还没有真正融入这座城。
生命,如同一段没有终点只有终期的旅途,每个人买的都是单程车票。上车下车,旅途中与无数人、无数景相遇,也与无数个片段擦肩而过,只与有缘人相聚相陪,更多的都是从你的世界路过。话说回来,你又是谁生命里的谁?你又从谁的生命里路过?对于萍水相逢的人和景,我们都只是过客,而不是归人。
能做归人是三生修来的缘份,有缘加有份,少一个都不可能。
我与通远门,就属于有缘无份。十几年前,我跟它有一段亲密机缘,有三个月几乎天天在门下进出。它真是老,老得掉渣,墙体破落,残缺斑驳,门前门后绵延几里都是乱搭乱建的窝棚、摊贩,有的终年不见天日,常年闭门,有的叫卖喧嚣,杂物横陈,有的面馆小店,苍蝇乱飞。。。。。。总之拥塞不堪,肮脏狼狈。我也只把它当过路捷径而已,隐隐知它岁月悠久但并不知纪年。这样朝出暮归,天天见面又印象模糊。一如生活中我们司空见惯的物和景,天天见,却天天熟视无睹。要不怎么说旅游,就是从你活腻的地方,到别人活腻的地方去?呃,都是大活人在腻歪的圈子里循环。
十多年过去,流水不腐,光阴不老,只磨损了肉体的人。上天总爱出乎意料,时间带走了肉体的青春和朝气,回赠的是心境、阅历和眼光。庆幸的是,我在不再年轻的年龄再次邂逅这座门,却为它的独特韵味而怦然心动。呃,所有那些虚度的时光、迷乱的青春都没白费,这座门等了这么久,终于等到我的幡然醒悟。数百年光阴流入空气,唐朝的刀光宋朝的剑,元代的战旗明代的风,老城门,像一位伤痕累累皱纹沟壑的老者,胸有春秋默不言,静观风雨水云间。
这座属于过去式的门,它的朝代早已灰飞烟灭,因为时空错位,它从历史缝隙中漏下,得以存活至今。这是它的“幸”还是“不幸”?抑或说,对现代人而言,能凭古建筑远眺沧桑前朝,诚属大幸。可对于水土完全不服、孤独寂寞的古建筑而言,这苟活如何称得上“幸”?
然而从前,终究回不去了。所以古城门终究沦为不合潮流的落伍者,长期寂寂无名,泯然于市井喧嚣中。直到某天,施工队拆除了强加于它身上的重重负累,重新设计规划,精心维修,就仿佛重启了它的生命键,“通远门”——又复活在人间。
老重庆人知道一句话:“九开八闭17门”,指的是17座城门,九座常开八座常闭。而今600年沧桑变迁,只剩下通远门和东水门两座老城门。东水门只留城门,唯有通远门幸存一段城墙。 从通远门洞到较场口直抵解放碑,这是人们走惯了的老路。但那两个通车隧道并不是真正古门,左侧拾阶而上的小门洞,才是正宗通远门洞。
利用旧城墙开凿的公交要道
真正通远门在这里
你能想见么,这座小门洞居然是从前重庆城通往外界远方的陆路要道,(水路有东水门、朝天门等)而且是唯一一条,所以取名“通远”。古人取名往往字浅意白,古朴沧远,没有现代人花样多,反而意蕴悠长。
如果喜欢一个人,那么一定渴望知道他的往昔。因为他的现在是过往的积累,没有从前就没有现在。我对通远门也是如此。查资料,才知它的历史可以追溯到重庆建城:
南宋末年,蒙古大军攻破成都,宋军退守重庆,当时彭大雅出任重庆知府,这个有远见的知府大力拓修城池。向北扩至嘉陵江边,向西扩至临江门、通远门一线,范围比从前江州城大了两倍,奠定了明清重庆古城的格局。这就是通远门缘起。京都城破,宋朝灭亡,而重庆城还凭借通远门殊死抵挡,令蒙古兵扼腕长叹。
毕竟大厦已倒,历史车轮碾压过来,滚滚又是几个世纪。明洪武四年(公元1371年)通远门再次迎来大维修,重新筑城,直到清初政府再次维修通远门。然后就到了1929年,国民政府首任重庆市长潘文华凿穿通远门,第一次改变重庆老城格局,600年不破的通远门城墙轰然被打通……。
这座门,是“雄关天险,古兵家之重镇;沧海桑田,传历史之盛名”。
穿越时光隧道回到公元1259年,不得不提到重庆另一座有名的城池:钓鱼城。史上早有公论:如果没有钓鱼城,世界历史都将改写。因为这座小城,拦阻了“上帝之鞭”蒙哥的铁骑,战无不胜的蒙古兵久攻钓鱼城不下,退回草原。1217年,忽必烈建元,1276年,攻破临安南宋灭亡,1278年强攻重庆,守将张环血溅城门,重庆失守。那是通远门第一次大规模血战。
第二次在公元1644年,明崇祯十七年,农民起义军张献忠率60万之众围攻重庆,经过6天激战攻城不倒,还是偷偷取路浮图关才攻入重庆。入城后,张献忠大肆杀戮以泄愤,据记载:“城中男女皆断右手”!百姓惨烈之状,令人想来不由低头。难怪通远门外七星岗成了乱坟岗,一首歌谣曾流传多年:“通远门,锣鼓响,看埋死人”。
第三次,保路运动如火如茶,城内晚清守城官兵和城外革命党人的战争一触即发,然而情况却出现戏剧性变化,重庆同盟会员成功买通守城炮队校官,卸掉通远门上大炮炮拴,并将门锁砸开。如此,通远门为辛亥革命让开大道。重庆兵不血刃,宣布独立。
难怪通远门赋中写:“千古刀光剑影,墙门见证;神州历史名城,文献可征。”
今夕非比,幸而时间缝隙为我们留存了这座城门,它在从前朴素而平凡,而今也是,算不上建筑史的精品,人类史上的艺术品。然而它的朴素平凡却有着历史的烙印,是印证岁月沧桑、人间正道的“化石”。 因而这朴素是大气,是厚重,这平凡是不平凡,是岁月如歌中的重低音,它的风采韵味,无可替代。
于我而言,老城门的美就在于它的古,它的旧,它的败,它的今不如昔。然而一味如此只会让它过于沉、过于重,所以老城门的美更在于要融入现代,借景当前,和现实生活圈形成反差的“隔”,错位的“间”,借景的“离”。
是隔而不“断”,隔而不“舍”,隔而不“离”, 是谓时间长河中的一出:“断、舍、离”。
一个人,一手机,一瓶水,600岁的通远门,这是一场我与你的私会。
近的是古,远的是今,
亦能和睦相处,
鸡犬相闻。
从前围攻我的是人,
而今围攻我的是楼。
任你们如何汹汹,
我自巍巍。
谁说石头无情?
借你的眼,
我看见的是古与今。
这一角天光,曾照在多少人头顶?
可有人驻足、仰头,
呼吸一口你的绿荫?
那石墙上的方孔,
是当年巨大木门的栓口,
我突然思念,
那扇木门的归处?
这累累城墙,
是宋时土、元时石、明时风、清时雨,
是无数将士嘶喊拼杀、刀光剑影、血身肉躯,
然后在时间里发酵后,
遂成了你。
多少个寂静夜晚,
多少代守城兵士踏过你的身躯?
孤单的夜里,
你可曾想起某个人吟过的诗?唱过的歌?
系过将军的马?捆过楼上的旗?拴过城门的木柱?
你像个谜,
唯一知道谜底的城墙,
却守口如瓶。
我以崖为墙,
筑城初就筑就了我的悲凉。
以赴崖的心守城,
生死已无悬念。
这抹绿,
是地底下无数灵魂的眼,
籍此重生。
刀斧能砍去我的身躯,
却砍不断我的呼吸。
因为我的前世,是守城人。
与墙***存的宿命,让我注定代代轮回。
你可见过这样倔强的生命?
只因它们是永远的守城人。
墙体里的世界只有它们懂,
挣扎缠绕,
是属于另一类灵魂的忠诚。
告诉我,爬山虎,
当年爬墙头的兵卒,
看见的是否是你这一株?
搏杀在现代是文明游戏,
在你当年,
是天地不仁,以万物为刍狗 。
这是古与今的吊轨,
是文明与野蛮的博弈,
是现世与尘灰的相安无事。
我们攻的是哪座城,
这一座?还是它身后那一座?
我怎知爬上墙头那一瞬,
会凝成永生?
一将功成百骨枯,
英雄战死沙场笑。
美人独坐蹙娥眉,
悔叫夫君觅封侯。
现世安稳中的金戈铁马,
如此荒诞,如此相安。
一边是剧烈的战,一边是悠闲的生,
我们在历史河流的两岸,
彼此相安。
只有古城墙知道这一切的荒谬。
一如它新旧拼接的身体里,
也续上了血脉。
这样的现世安稳也是它的曾经,
只是当年妩媚新娘,
不知嫁作何方?
你与现世毗邻而居,
老旧沧桑与新颜明绿,
奇异地进入同一个相框。
你的残缺更好显露它的新生,
它的新生是继续你的绵延。
石头在这里发出声音,
只讲给同类听。
朝前看,是蓬勃新世界。
而你们和年老的岁月,
注定成为背影,渐行渐远。
回头看,
也是你不熟悉的世界,
黑暗门洞里,
有一个新生代的光明。
既然命中注定掉入新世界夹缝,
那就坦然吧,
让我的古老半圆,包纳你们稚嫩的方正。
侧与正,
阴与阳,
昔与今,
我们来过、我们正在,这是奇异的相生。
新旧以此相处,
我们在时间河流里,
达成***识。
石阶无言,
岁月有情。
我们隔岸相对,
守在各自的时间城池里,
相安无事。
现代居然会沦为古代的远景,
未尝不可,
因为你本是我延续的终点。
重的是古,轻的是今,
因为岁月烽烟,
让我积蓄了生命之重,
来承担你今天的生命之轻。
近的是古,远的是今,
中间那层轻烟的隔,
是时间。
左边是古,右边是今,
中间横生的树荫,
连接我们相同的血性。
这只眼,见证过我的青春。
一点不逊色你的现今。
我的年龄是实物,
一根一丝,都长在你们眼前。
我也曾令人仰望,
不逊色你们高楼参天,
甚至,至今依然。
我也曾明艳傲骄,
不逊色你们琉璃金巧,
当年丹霞映石红,
年年,依旧。
我当初固若金汤的功劳,
人们取名以念,
而今,依然。
莫嫌我老弱病残,
凿身为空,
我仍能护佑你们的平安。
多想凿出的是时光隧道,
一头是现世,一头是旧朝,
我还能穿越回去么?
我的前生今世都在这里,
我的时间凝固了,
而你们还在继续。
我像这只苍老的犬,
匍匐在地,
心跳只有大地知。
我通的是远,
未曾想,也通今。
古今相隔一洞间,沧桑往事数重山。
春风又绿当年树,明月何时照我还?
我的古朝回不去了。
它已沉在时光的深深海底,
而我,被抛上了岸。
那是我的前生,
沧桑岁月中的“九开八闭十七门”,
古老的江州城呃,
我与你长存。
黄钟大吕功勋在,
丹心一片照汗青。
庆幸没有错过你,
重庆最迷人的一座门——
我的通远门。
大江东兮浪淘尽,日月耀兮风流存。
亘古一座通远门,斯地千古江州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