旅游爱情故事

那一年,我还是个有点自闭症的小孩,喜欢站在学校后门的一排围墙边上,看着阳光兴高采烈地射过来,却被围墙固执地挡在外边,留下一段斜斜的阴影。

那时,数学课已经在教度量衡了,老师常布置作业要我们去量各种各样的物体,于是我颇有兴趣地想知道那片被挡住的阳光到底有多长,有多宽,可惜我所有的尺子都太短了,顾得了这头却顾不了那头。一次次的失败,让我有些灰心丧气了。

在学样我并没有什么朋友,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去练单杠。我玩单杠真的不错,本事大到可以用双脚倒钩着大幅度地晃,蝙蝠睡觉似的倒挂到流出鼻血才很高兴地翻下来,然后用脚擦擦沙土地,将血迹涂掉,那是一种很有成就感的出血。

那天也是流鼻血。安静的校园里,背着书包的同学稀稀拉拉地走过。我擦鼻血,被一个偶尔经过的小男孩看见了。他见我脸上仍有残血,正用袖子在擦,就说:“小妹妹,你不要再倒挂了,我带你去我家,用毛巾擦擦脸吧。”

我望着他,觉得自己根本不认识他,老师和父母也常教育我不要和陌生人说话。我把头一扭,固执地不理他。他走过来拉拉我的衣角,我不是坏人哦!我妈妈是这里拉圾库的,我们家就住那里!”我顺着他的手望过去,是离操场一百多米远的垃圾库,几米外的一个木板搭成的简易棚子。

“你好可怜哦,住在那种地方!”我幽幽地说。

“现在你知道我不是坏人了,你愿意去我家擦脸吗?”他急切地问。我点点头,蹦蹦跳跳地跟着他走了。

小男孩把毛巾递给我的那一刹那,我看见他的三夹板墙上,挂了幅和报纸差不多大的素描。画有光影,是一张如同天使般焕发着一种说不出有多么美的女孩子的脸。

我盯着那张画,吃了一惊,内心如大海我刚波涛汹涌。这是我们写作文时常用的比喻,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体会过。可是那一刻,我真真切切地觉得有巨大的波浪在心里翻滚。那张画,像一声轻微低沉来自远古的旋律由云端飘过来,直飘进了我的心。那是12岁的我,透过一张画,第一次感受到美的真谛。

盯着那张画,看了又看,看了又看,把那画上美丽的脸想象成自己的脸。我的脸突然红了。

“好看吗?这是我妹妹。”小男孩轻声地说,“我叫亚米,她叫亚舒,可惜死了。”他低下头。

我鼻子一酸,竟落下几滴眼泪。亚米慌了,忙伸手替我擦。这时传来一阵冗长的铃响,他说:“你教室在哪间呀?快回去上课了,快回去!”我也是个敏感的小孩,听到他暗示我离开,便急忙快步走了。

自那天以后,每次上课都巴望着下课的铃声,铃声一响,我就飞速地冲到垃圾库,看亚米在不在。他常跟着妈妈拾垃圾,灰头灰脸的样子。有时我自顾自地走进那间小屋,站在那张画前,痴望着,望到心里生出了一种缠绵的情爱——对那张微笑着的童颜。

后来他妈妈在食堂找到份差事,他也常在食堂转悠。一些老师傅便叫他去提水,两个不大的水桶,一个扁担挑着,两桶水面浮着碧绿的芭蕉叶。

常常下午放学后,我都留在学校玩一会儿,帮亚米提水,或者帮他妈妈拣菜叶。他们都很开心,常拉着我的手说个不停。原来亚米家从小就很困难,爸爸在一次工伤事故中死掉了,妹妹也在一场脑膜炎后离开了这个世界,只剩他和妈妈相依为命。一直到现在,也没有钱去学校念书。

但亚米很想读书,有次他用木炭在地上写:炊兵。“炊”字写错了,写成了“吹兵”。他很兴奋地告诉我,他的理想就是做一名炊兵。“可惜不知道能不能去当兵。”说完他耷拉着头。

“能的能的,我小舅舅就是排长,我让他叫你去当炊兵!”我信拆旦旦地安慰他。

“真的吗?”他灰色的眼睛闪闪发光,拉过我的手使劲摇,“你要记住,一定要记住哦!”

“不过你得先学会很多字,没有科学文化知识怎么能去当兵呢?”我说。亚米直点头。

我们总是蹲在地上用烧焦了的木炭写字。第一次就写了个“火”,又写了“炊”和“吹”的不同。解释“炊”的时候,我努力做扇火的样子,说“吹”的时候就嘟嘟地做号兵状。亚米笑笑,拍拍自己的脸,说“好笨哦!”我问他知不知道“笨”字怎么写,他就在地上划了个类似于“茶”的字,我一看就知道是错别字,就打了一下他的头,他又“嘿嘿”地笑起来。

那段时间,对一个小孩子来说,是很光荣的。每天上完课后,就可以做个小老师,教一个比我还大的人在地上写字,后来我告诉他很喜欢他妹妹的那张素描,问他可不可以送给我。亚米一听急忙就跑回家去取。几分钟后大汗淋漓地跑回来,却两手空空,一脸失落的表情。“对不起,青青,妈妈说这是妹妹惟一的一张画,送给你我们就没有了。”说完他埋下头,一个劲地扯衣角,好像做了一件天大的坏事。

我伤感地望着他,那一刻在我心里,多么希望那与我未曾谋面的妹妹就是自己这个样子,那我就可以天天在镜子里面看到一个恬静的孩子,一个美丽的孩子。

那一年夏天来临的时候,我快13岁了,坐在六年级的教室,天天扳着指着数离考试还有多少天。我告诉亚米我要升初中了,真好,读中学就长大了。亚米见我开心,也跟着“嘿嘿”地笑。

生日那天,妈妈送我一盒拼图,足足有一千片,拿到手里沉甸甸的。我飞快地跑到亚米家,跑着跑着,一不小心摔了跟头,拼片掉了一地。我坐在地上,看着周围散落的小广场,突然大声地哭起来。

亚米听到哭声就跑了过来,拉拉我的手,我坐在地上一直哭,顽固地不起来。亚米挠挠后脑勺,无可奈何地望着我,似乎掉落拼图的是他。

他开始默默地捡地上的小方块,每捡起一块就往上面吹口气,再用手拍几拍,然后才放心地放回盒子里。我渐渐停止了哭泣,也陪也他一并捡起来。

捡完了,他突然用手刮刮我的鼻子:“不羞,不羞,这么大了还哭鼻子。呜呜呜,呜呜呜……”亚米还学我刚才哭的模样,两只手卷成拳头在眼睛上揉来揉去,我“扑哧”地笑出声来。

“对了嘛,对了嘛!今天你是小寿星哦!不要哭鼻子啦!”他拍拍我的头。

坐在他家惟一的小方桌旁,我们开始兴致勃勃地拼图。这一天,好久才拼出一个小小的角,我就很灰心。亚米安慰我,说明天会拼得很快很快。

后来每天放了学,我就跑到亚米家跟他一起拼图,常常拼得连饭都不想吃了。我们整整拼了一个星期,最后才发现居然少了一块。我和亚米都大失所望,觉得一件十分美好的事,终于完成了却差了最关键的东西。我们决定去找拼图店的老板,她很好心,又送了我们一块,回到家镶上,一幅挺简单的山水画,在我们眼中却色彩斑斓,五彩缤纷,完美极了。

我用胶纸把周边粘好,再找了个相框,把拼图装进去,然后把画挂在了那张素描旁边。我对着这两幅画微微地笑,画中亚米的妹妹,也美丽地对我微微地笑。

那天回家,我掩饰不住的喜悦还挂在脸上,一进门却看见妈妈阴沉着的脸。“你过来!”她朝我喊。

我怯怯地走过去,“你老师刚才来过了,你知道吗?”妈妈说。

我嘴巴张开惊讶地望着她。

“你是不是经常跟垃圾库那家的小孩玩?他们不是好人,你老师刚才说他们偷了学校的木炭拿出去卖,现在食堂不要他们了!你以后也不准再跟他玩,知道吗?”妈妈厉声说道。

一瞬间我觉得天旋地转,立在原地,呆呆地说不出话。

“你听到没有?不准跟他玩!”妈妈又吼了一句。我木然地点点头,眼泪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。

第二天,刚上课不久,老师很慈爱地叫我去她办公室,低声问我结识垃圾库那家小孩的经过。

我一句一句回答了,可是不知道有什么错,心里反而很慌张。老师听了松了口气,然后说:“以后千万不能随便到不认识的人家里去,你还这么小,社会上的骗子又多!你说的那个亚米,也不是个好东西!”

我很气愤,但又不敢顶撞老师,就哭了起来,没等她让我走,就气得冲回教室趴在课桌上大哭。

后来好几天,放学后老师总是拉着我的手把我一路送回家,还很凶地说:“不许再去找他玩!”见我低着头不说话,便大声叫我妈妈,两人一起批评我。我仍不说话,只是一个劲地哭。

亚米和他妈妈不久真的离开学校食堂了,也没见回垃圾库旁的小棚里住。每天放学,我都要看看那张美丽的素描画,和我们拼了好久的山水拼图。可是再也没见到人了。我每天都很失望。

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流逝。我沉浸在题海中,憧憬着自由的中学,仍然每天沉默不语。我想快点考试,快点考进中学,就没有人那么严厉地管我了。我可以去做许多自己想做的事情,我甚至可以去找亚米。

想到这些我就无比兴奋,觉得自由的日子就快来临了。

一天放学路过花圃,听见一声响亮的口哨声。我四下张望,却没见着什么人,口哨声不断地响起,我便立在原地。突然从花丛中跳出来一个人影,居然是亚米!他穿着一身灰土色的棉布衣裤,很旧但很干净。我高兴地大叫一声急忙跑过去,他搂着我的肩膀欢快地跳起来。

“青青,我可以去当兵了!在陕北,我有个叔叔在那里!”亚米的声音激动得颤抖。

“真的吗?真的吗?”我一蹦老高。亚米“嘿嘿”地笑,一个劲地点头。

“青青,我们没有偷东西!”亚米坚定地说。

“我相信,我相信!那你一定要给我写信,我快要读中学啦,老师不会那么严厉了!我们可以互相写信!”

“好!好!我一定会继续学习的,写很长很长的信给你!”亚米说。

说完我们还钩了钩小指头,“拉钩上吊,一百年,不许变!”

拿到成绩单的那天,我又跑到学校后门的那排围墙边上。快到盛夏了,阳光却不那么灼热刺眼。我拿了爸爸的卷尺,对着那片墙的阴影很仔细地量起来。呵呵,刚好一米!

那片阴影是被挡住的阳光,即使被挡住了,但外面的阳光依然在。它只是拐了一个弯,照在了墙的另一面。

我在日落的黄昏给亚米写信,“原来那片被挡住的阳光有一米,爱就有一米,你知道吗?”